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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[2018年09月14日] -- 华商报 -- 版次:[E4]

外公的法桐

临渭区前进路中学 八年级十一班 樊秉源

   “嘿!看这书签,漂亮吧?”高个儿挑着眉,得意地叫。
   我看着被压得薄薄的桐叶咂了咂舌,看着桐叶上干黄突兀的脉络,忽然脑海一片空白,涟漪似地浮现起那张沟壑纵横、饱经沧桑的脸来。
   张家沟,驱车到半山腰,就得下车步行,前面一段山路窄而崎岖。约莫十分钟,视线里闯进来一片开阔、楼梯般分层摆设的山体。我向下面一个穿着被汗浸透的白汗衫正在锄地的身影喊了声“外公!”外公愣了愣,撂下锄头摘掉黄草帽转过头,光秃秃的头顶反射着光。
   我在上面,他在下面。
   那年我七岁。外公牵着我走在前面,爸妈跟在后面。还没到家里,半人高的黄狗立了起来,警惕地打量着我。外公朝它一瞪,黄狗便卧下了。“以前见过一次嘛,你还认不得……”外公指着不放松的黄狗嘟囔。
   我看到家门口有一株几乎要捅破苍穹的法桐,随口就诵出“应有梧桐待凤栖。”
   外公笑容展开,说:“喜欢这树啊。”我点点头,外公也点点头。
   那年我八岁。外公看了看我不离手的可乐,鼻子哼了一声,端起他的白洋瓷缸子,提高语调说::“我们这儿的山泉水,可比你们那些洋玩意儿好喝多咧!”咕噜咕噜两口下肚后偷瞅我的表情,随即吧唧吧唧嘴,感慨似地“啊”一声。
   我见了他那“此物只应天上有”的神情,咽了口唾沫,赶忙去抢:“外公给我留些!”
   他用眼角看着我,嘟着嘴:“哎哎哎……别急,多着咧!”
   等我喝了一缸子清冽甘甜的山泉水,外公说:“要不外公带你去外边玩会儿?”
   还没等我应允,外公就已经拉着我到了屋外。这回黄狗倒是亲热地扑过来舔我的小手,舔得我掌心直痒痒。
   鸟儿啼声此起彼伏,伴着蛙声。空气中弥漫着清晨露水的味道。
   外公右手牵着我,左手隔一会儿就伸下去捡一些破瓶罐。我看着他左手中的“可口可乐”空瓶,笑道:“还说您不喜欢我们的‘洋玩意儿’,连瓶子都稀罕得不得了。”
   他摆摆头:“去去去,谁稀罕!”
   “那就是要卖废品。”
   他忽然不走了,弯腰把瓶子放到地上,人蹲着,两手握住我的肩膀,说:“这都是你们城里人丢的啊!落那儿多难看,还不如我去一捡。”他长满白胡子的下巴碰到我的额头,扎扎的。他捡起瓶子看向东方的城镇,悄悄地骂了一句。
   那年我九岁。外公神秘兮兮地把我拽到屋后,越过一片苞谷地,才把罩在我眼睛上的铺满老茧的大手拿开。金色争先恐后地往我面前冲锋、尖叫,星星形状的叶子出卖了它们的身份。
   “外公你什么时候种了法国梧桐啊!”梧桐叶铺满黄土地,踩上去嘎吱嘎吱响。“两年前你说爱这树嘛,就那时候。”他笑起来一张脸上长了三张脸的皱纹,眼神也些许浑浊了。
   树不算高,秋风一起矮树挠痒似的哆嗦,地上的落叶被风吹动,走走那停停就是静不住。“沙啦沙啦”的,在夕阳下仿佛落满地的黄金雨。
   沉默半晌,外公忽然开口:“等十年、二十年,这群家伙长大喽,外公也就没了。喜欢的话就常来看看它们,顺道儿也来看看外公。”
   “外公!”我生气地瞪着他。其实是害怕,害怕将来这群大家伙替外公守望在这片贫瘠的田野上。我不要它们,我只要你。
   “哦哦哦不说了不说了……”他眯着眼看我,背佝偻得仿佛这连绵的山峦都压在他的脊梁上。
   “应有……凤凰……”他喃喃。
   那年我十三岁。爸妈没给我说外公去世的噩耗,我是在外公去世一年后才知道,胃癌夺走了生命。
   正值深秋,花圈的白与屋后梧桐叶的枯黄对比鲜明。
   外公安顿在他的梧桐林里,残落的夕阳把那座小土堆牢牢覆住,仿佛外公缺一条棉被,觉着冷。
   我没有落泪,只是呆滞地看着外公的梧桐林,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我在上面,他在下面。
   ……
   “你知道我在哪儿摘的法桐吗?”
   高个儿的话把我惊醒,我看着小巧的书签,打个哈哈说不知道。
   “张家沟!我都没想到梧桐能美成这样!我……”
   我全身血液沸腾似的。“是不是一栋老房子后面的梧桐林?”
   高个儿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   那片精致的梧桐叶似乎后羿射落的太阳般降临这里,好像一团凝固的火焰。
   抬眼望去,银河好像哗啦一声,倾泻进我的心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