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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[2019年01月07日] -- 华商报 -- 版次:[C4]

百鸟朝凤

西安市曲江第一中学高2020届1班 刘天卓
我打小在西安东郊长大,身后便是一片莽莽土塬,大名狄寨塬。狄寨塬里有个著名的唢呐班子,班子里的头头来自车家村,我称他车老。
   之所以称他车老,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他,他已年过古稀,两鬓斑白,头顶只有零星可数的几根银丝,却依然精神抖擞,吹起唢呐底气十足。那年亲戚家里办红事,长辈们说是要搞传统路线,便花了高价钱请了车老,院子中庭,几十号人熙熙攘攘,热闹极了。婚礼上,新郎新娘走完了流程,只听得咣的一声,全场肃静。车老拿起手中古铜色的唢呐,放在唇边,向四周环顾,点头示意他的班子开始,继而吹出了一段又短又小的曲子,并不喜庆,大煞风景!有的人便忍不住静默,开始与身旁的人喝酒交谈,会场又嘈杂起来。忽然,是一只黄鹂在叫,一瞬而过,又飞来一只布谷鸟,再来了几只小麻雀,还有夜莺,鹃鴡(jū),小山椒;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,看着屋顶,孩子们你追我赶,在院门张望,原来他们都在找鸟啊!但真是奇怪,这些人把眼珠子翻出来,也找不到半只鸟的影子。原来,那百十只可爱的雀儿们,都藏在车老那古铜色的唢呐里啊!人们不可思议地回过头,年轻人下巴掉到了桌子上,老辈儿们跷起二郎腿细细品味,城里的孩子们,仍不相信这是假的鸟啊!车老带着他的班子,洋溢着笑,吹着唢呐,互相对视,抖落着肩,扭动着腰,一曲百鸟朝凤,就这样短暂而深刻地留在了每位客人的耳朵里。
   后来知道爷爷与车老有不错的私交,再上塬时,车老已经不吹了。他说他太老了,气也上不来了,就将他的班子交付给他的弟弟,自己在住的小屋外挂了一块招牌,开始招收学徒,但并不如愿,一年下来只有几个学徒,并且三心二意,并不精通。
   车老有个儿子,专帮他招揽活儿干。他还有个孙子,小学刚读完。因此车老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,这位小孙子刚开始学时,投入了十分大的热情,并且掌握得很不错,但是上了初中后,态度来了个大转变,一次他与车老在家争吵得不可开交。听说是小孙子公然指出看不上唢呐这破旧玩意儿,说他爱摇滚,爱流行乐,这让车老寒了心。
   大概是车老快八十那年,他的儿子又揽了一桩婚事,而车老的弟弟不幸生了病,车老决定临危受命。婚礼上,他用枯瘦的手支起唢呐,放在嘴边,依然向班子点头示意,然后试音,演奏,但调子变了。音调变得不再欢快,听乡亲们说,车老吹得十分费力,他满头大汗,吹了一半脸就涨得通红,气息的长短变得杂乱,不再有百鸟,仿佛是一只鸟在哀鸣。演奏的最后一个音调变得苍白无力,车老刚将唢呐从嘴边挪开,就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   他老了,吹不动了,他的班子没人请了,他的班子解散了。
   前几年再上塬,是去参加车老的白事。在桌上,几位老人拉过来那位热衷“流行”的小孙子问:“你还会吹唢呐吗?”
   小孙子得意地回答:“不会了,一点也不会了!”
   老人们勉强地笑了。
   我感到悲哀。我为车老感到悲哀,更为百鸟朝凤感到悲哀。
   指导老师:金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