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[2016年04月15日]
-- 华商报 --
版次:[K1]
五十六记
小序
名为五十六记，不是有五十六篇文章，而是在五十岁生日到来时写的六小段文字，算是自己活了大半生的纪念。这个“怪怪的”标题可不是我的原创，而是模仿杨绛的《干校六记》起的。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，后来有人告诉说：杨绛也是模仿《浮生六记》起的，于是我就胆正了，心想：天塌下来有人家大个子顶着！是为序，大家一笑了之。
一、儿时记事
丑儿
丑儿是我儿时的伙伴，年龄大我两岁，个子高我半头。虽然名字叫丑儿，长的却不丑，只是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，一犯就像疯了一样乱跑，必须抱着个什么才能稳住，好在一会就过去了。
村里的大人都知道，一见她犯病，就跑过去抱住她。小孩子就不一样了，吓得四下里逃窜，没人敢和她一块玩，她就被孤立起来。但她会想办法寻找帮助，最后把目光盯在我身上了。她处处让着我，凡是我提出的请求，她都尽量满足。
她有一只漂亮的毛毽子，其中的两根鸡毛我特别喜欢，她二话不说就拔下来给了我，然后对我说：“咱两个好。我犯病时你不要怕、不要跑，让我把你抱住，我不会伤着你。”见我答应，她高兴得又说又笑，像没病的人一样。
我第一次兑现承诺是在学校的院子里，当时我们正和一群孩子在玩，她突然发病了，别的孩子都跑了，我迎上去让她抱。我虽然害怕但硬撑着，其他小孩问我怕吗，我回答说不怕。
第二次就不同了，这次她不是抱我，而是一下把我扑倒在地，身子全压过来将我往地畔边推。地畔下是个断崖，有好几米高，跌下去还了得？我一下急了，使劲地往开推她。不想别的，只想挣脱跑掉。就在这时，她醒了过来，放开我站了起来，眼里满是愧疚。我没敢多看她，低着头快步离开，为自己在最后一刻的表现愧疚。
这好像是我最后一次见她，不久我就随父母离开了村里，再过了几年就住在城里。多年来我时不时就想起她，因为我没有很好地兑现承诺，欠她一个仗义。
二、随姐记乐
拾粪
学校倡导学雷锋，姐姐响应号召做好事：拾粪。我从小是姐姐的兵，她说什么我听什么。
天刚亮，她说声“起”就三两下穿上了衣服，而我还在找鞋时，她已经出了门。等我出了门，她已扛着铁锨走了，我连忙找个筐子小跑步跟上去，生怕慢了被她批评。
正是隆冬季节，地冻如铁、哈气成霜，姐姐身体好，加上又掌握着主动权，不但不觉得太冷，寒风中还显得更加精干。而我长得风一吹就能倒，加上看她眼色动作，听她号令行止，冷风一吹更显得瑟缩打战、六神无主。好像有人起得更早，路中间无粪可拾，只有路边的干草地上散落着一些驴粪蛋。姐姐左一拐、右一拐地往起铲，我前一扑、后一扑往筐子里接。
大块的粪遇不上，小块的也要，最后连小小的羊粪也不嫌弃。有一小堆羊粪被冻硬了，铲不起来，姐姐就用粪铲砍，我因为要用筐子接不能避开，粪渣子溅我脸上。
发现村道上收获不大，姐姐就立刻作出决定到沟里去拐沟里拾。我家附近有个拐沟，那里有个大坝，坝地里的牛粪一串一串的，一会就可以拾一大筐。
每天早上拾一筐，不等别的学生来就倒进学校粪窖里，生怕别人知道。我问为什么这样做，姐姐说学雷锋就要这样，只做好事不留名。我心里暗想，你思想好，但害得我跟着受罪。
三、伴父记严
戳桶
学校硷畔走上来一个人，手里拎着两个木桶，原来是羊奶（村里一男孩小名）他爸。他嘴里翘着旱烟袋，笑呵呵地和爸爸打招呼说，他家的桶又漏水了，麻烦给戳一戳。爸爸停下手里的活，从凳子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羊群牌纸烟递过去，笑着说这有啥麻烦的。
我一听是戳桶赶紧跑过去看，因为我虽然看过几次，但还是没看清桶是怎么戳的。谁知我一去，就被羊奶他爸缠住了，他问我说能看上她他家羊奶不，长大了给他家羊奶当婆姨。我没有理他，不是害羞而是不情愿，心想他家羊奶长得胖嘟嘟的，你看前村的春花大姐姐订婚的男方多好，当兵的可威武了，还给春花买了扎头发的皮筋，红、绿、黄的都有。
因为我的头发长、多，扎辫子用的红塑料绳是担担匠那里买的，一点也不好用。我也想学春花大姐姐那样，希望找个当兵的，好给我买皮筋。羊奶他爸见我不理他，就说我看是不好意思说，心里头还是看上他家羊奶了。
说完看着我嘻嘻地笑，还没等我反应，爸爸对羊奶他爸说桶已经戳好了。羊奶他爸一听，不再问我了，担了桶晃晃地走了。看着他的背影，我从打心底想说，害得我又没把戳桶看清楚。
四、剧团记趣
笑场
我当学员每月挣18块钱，除过伙食和洗漱用品就没有什么了，要吃点零食全指望下乡补助。可那补助也不能全全环环拿到手里，还得扣除罚款，为什么罚款，因为笑场。
刚进剧团的学员，平时练功学戏，演出时跑龙套。主要有县老爷跟前的衙役、皇帝跟前的内侍，太后或公主跟前的宫女、丫环和大将手下的兵卒。没有台词，不要表情，只要走得整齐，这些对我们来说不成问题，问题在于“笑得撑不住”。
首先是相互看时忍不住笑，这种情形多发生在当衙役或宫女时，面对面站着又不能东张西望，只能一眼瞅住看站在对面的同伴。看的时间一长，肯定出问题，不是发现对方一个眼大、一个眼小，一不小心就笑了。由于是面对面，这边一笑，但那边死绷住更可笑。
其次是丑角上来把我们逗笑，因为是同事，所以清楚他们平时的言行，反差特别大。有些戏是几个丑角同时上台，为了逗观众开心，他们就相互调侃，有时还故意加词加动作，你骂我一句，我踹你一脚，笑得我们浑身打战。
只要笑场，那罚款就免不了。辛辛苦苦演一场戏能得五毛钱补助，但笑一次三毛就没了，基本上一场戏的补助“一笑了之”。更要命的是，如果一笑开，一场戏不会只笑一次，其余的还得在工资扣。
有一次刚开完会，我们一群人在院子里议论集体起誓说以后再也不敢笑场了，不然罚得连吃饭的钱也没了。正好被团长听见了，他高兴地想过来想鼓励几句，不料我们当中不知谁想起他训我们时的表情，开了个头笑出声，紧接着大伙都乐了。
五、二老记情
百炼成钢
我家有一和我同龄的邻居，去年突发脑溢血走了。每次提到她，我们都十分惋惜，特别是妈妈动不动就叹息地说，那孩子还那么年轻，刚得了一回病就殁了，又说自己得了半辈子病还活着……
说这话时还看看家里这个人，再看看哪个，好像用眼睛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。这样的话我们都不会回答，只能冷处理，过一会再把话题引到别处去。
有一次妈妈又重复说了那句话，说完还像往常那样看众人，我们都装作没听见。这次爸爸破例说话了，他并不是回答妈妈的问题，而是一本正经地反问她说，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，妈妈听了没作任何反应，而是歪到一边。我以为他没听懂爸爸话中调侃的意思，就忍着笑把爸爸的话重复了一遍，还特意把“钢铁”“炼成”几个字强调出来，问妈妈听懂了没有。
妈妈一开始也没理我，过会才慢腾腾地说她早听懂了意思，是指她已经百炼成钢了。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。
六、侍母记恩
便椅
那天我正在午睡，听见爸爸大喊让我赶快过去。我急忙跑过去看见妈妈像耍杂技一样仰在便椅上，上身平躺在空中，爸爸跪在地上，右手托举着妈妈。我一看急了，一边用力扶起妈妈，一边问这是怎么了。
这时爸爸才地从地上站起来，挽起裤腿一看，膝盖都磕肿了。原来是便椅的后背坏了，妈妈一靠彻底掉了，全凭爸爸用肩膀死死扛住，不然就把妈妈仰面栽到地上了。
把妈妈扶到床上后，我们才松了口气，她躺在床上不说话，爸爸坐在床边看着窗外，心情很沉重的样子，屋子里一片寂静。为了打破沉寂，我切了一个桃子，一半递给爸爸，拿着另一半递给妈妈，同时想安慰她几句。我发现妈妈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恐。她很爽快地接过桃子，边吃边感叹地说我爸老了！
看着妈妈这样，我笑了，笑着笑着却偷偷流下了眼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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